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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4章 经纬天地曰文,安民立政曰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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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4章 经纬天地曰文,安民立政曰成

陈末作为王次辅治丧的护卫缇骑,他必须要跟着王谦一起来到西直门,陈末看着王谦有些倔强的身影,眼神颇为复杂。

王谦的道德是没有问题的,至少比他亲爹要强个一万倍的样子;王谦的学识没有问题,要不然也考不中进士;但在陈末眼里,王谦在政治斗争中,有些幼稚,有些善良,善良是美德,不应该被贬低。

当然,在王谦眼里,皇帝可能有点过于无情了些。

皇帝是不方便直接干涉的。

表面上,因为这次虫豸们的理由,是王崇古是个奸臣,这一点非常客观,如果皇帝用皇权维护奸臣,那忠臣怎麽办?但实际上,是君权和臣权的一次博弈,争的是忠臣奸臣的定义权。

王崇古是个奸臣,这一点他自己都承认,皇宫里还有王崇古一缕头发,那是王崇古的命。

皇帝的打算非常简单,把王崇古最终定性在能臣,皇帝看在王崇古的功劳上面,给王崇古一个体面的结束。

但无论表层原因,还是实际原因,皇帝都不方便,因为这次打出来的旗子,是尊主上威福之权,人不能一边享受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一边自己拆台,否认忠诚,忠诚这种政治正确的塑造,有利于皇位的稳固。

朝臣们不太认可王崇古的功绩,在他们看来,王崇古这功过,顶多是三七开,三分功,七分过。

这官厂是陛下的圣意,朝中政策的倾斜,大明大势所趋之下的硕果,不能让王崇古一个人吃了。

不太好定谥号,那就不定了,直接就这样糊里糊涂下葬好了。

礼部真的已经很仁慈了,像王崇古这样结党营私丶僭越丶谋求私门之利的佞臣,上一个这麽干的人是严嵩,严嵩的儿子被斩首示众,严嵩饿死在了墓舍之间,靠旁人上坟的祭品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

王崇古已经非常荣光了,做了那麽多错事,还有皇帝亲自上门探看送别的荣幸。

显而易见,皇帝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定性,这次妥协了,到了张居正离世的时候,皇帝就会陷入无限的被动之中,论僭越这件事,摄政的张居正,可比王崇古更像是个奸臣,到时候,张居正的功过恐怕是零十开了。

所以,需要有人为王崇古说句公道话。

朝臣们不肯,就只能让工匠们为王崇古讲一讲这个公道。

王谦张开了双手,气喘吁吁,面色通红的拦在了所有的匠人面前,他的身后只有数十名缇骑跟随。

他听闻了消息,带着十几个家丁,跑到了西直门,西直门都是慌乱跑动的人,王谦逆流而上,用了全力,才挤到了西直门外,家丁走散了,或者乾脆不敢到西直门前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麽。

情绪激动的匠人们,真的会用锤头锤烂所有人。

家丁不是缇骑,缇骑有皇命在身,必须要保护王谦的安全,除非有圣旨,否则谁都不能动王谦。

春天的风还是有些冷,再加上昨日下了点雨夹雪,更是寒风刺骨,王谦的衣服都被扯开了,有点斯文扫地,颇为狼狈。

但王谦很庆幸,自己赶到了,匠人们没有入城,那一切都好说。

「停下,停下。」王谦气喘吁吁的拦着匠人,不让他们继续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动乱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闹出了民乱,陛下要是调动了京营平叛,这些匠人都得死。

但王谦看到了西直门上一个校尉都没有,也就福至心灵,立刻就知道了皇帝所有的谋划。

皇帝不止一次表示过,他希望工匠们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联合起来,倒逼制度的改良。

比如为了争取劳动时间的减少踞坐索契丶比如为了争取劳工权益自发罢工,比如在官厂连续亏损后,工匠们自发的占厂经营,比如没有了庇护之人后,自己保护自己。

这都是皇帝可以忍受的范围,皇帝不会调动京营平叛,而是让愤怒的匠人冲进京师去,让匠人们用锤头,为王崇古说句公道话。

西土城的匠人们,都认识王谦,山道上一万多的匠人,在不断的吆喝声中,慢慢的停了下来,王崇古是老王,王谦是小王,小王心善,每次去官厂,都会带一堆的东西慰问寡孤独废疾者。

在匠人心里,小王是个比老王更好的人。

「魏师傅。」王谦扫视了一圈,看到了这次动乱的主心骨,魏有山。

魏有山发明了水肥,获得过崇古进步奖,他以前是个西山窑民罢了,他脸上的皱纹和沟壑里,全是黑灰,手掌的掌纹和老茧也是黑的,写满了煤炭的痕迹。

魏有山走到了王谦面前,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王知府,有圣旨。」

魏有山现在是格物院的格物博士,常驻西山煤局,这次匠人下山,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是奉了圣命。

皇帝在王崇古死后的第二天,就从格物院到了西山煤局,将京城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匠人们,而且还派了自己的弟子,四处和匠人们诉说,王崇古死后这些天,受的这些委屈。

之前的怒火已经积压在了匠人的心里,王崇古的身后名,真的很重要,那不是王崇古的身后名,那是官厂制度的兴衰。

这帮虫豸的目标非常明确,是把官厂折腾散架,通过风力舆论把官厂塑造成破铜烂铁,然后拼命的把这些破铜烂铁往兜里塞。

永乐年间住坐工匠,数个造船厂,围绕着海贸建立的官厂,都是这麽消亡的,匠人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朝廷靠着官厂聚敛了太多太多的银子,王崇古若是真的被批倒了,工党就彻底倒了。

泥沙俱下,覆巢之下无完卵。

匠人们自然要考虑,以后,他们还能让孩子上工匠学堂,匠人们还能两个人做工,养活三个孩子吗?匠人们还能拿到开工银吗?

西山煤局大部分的匠人都识字,也明白一些道理。

昨日,崇古驰道的牌楼和石碑被砸坏,情绪立刻就被彻底点燃了,虫豸们要毁掉的绝非王崇古这个人,而是匠人们的幸福生活,如果不用锤头保护自己的生活,就会失去一切!

徐成楚也就是跑的快,跑的慢一点,锤头就砸下去了,愤怒的匠人,情绪很难很难被安抚。

「我知道我知道,但不能这麽做,这麽进了城,日后算起帐来,官厂的匠人们,怕是要被清退一批人了,这对匠人们不利,不值当,真的不值当,听我的,回去都回去,我入宫去面圣。」王谦的气儿,终于喘匀了。

他也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匠人都不能入城,他必须拦下。

哪怕是皇帝不调兵遣将平叛,事后,一定会有人要为这次的动乱负责,比如魏有山本人,就绝对逃不过朝廷的追查,这些个被吓成了惊弓之鸟的士大夫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惩治首恶。

「我是格物博士,怎麽处置我,陛下说了算,所以我才这麽做。」魏有山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

格物博士的地位极为特殊,律法基本管不到他们身上,大明言官根本弹劾不到格物博士头上,有什麽事儿,都跟陛下说去吧!

衙役丶校尉都无权抓捕格物博士,甚至连缇骑衙门查案,都要避免惊动格物博士。

魏有山主持了这次的动乱,这些士大夫拿他没有办法。

「额,好像也是。」王谦心里,魏有山就是官厂里的大师傅,但其实不是,这人有官身,而且是超然物外的那种五品格物博士。

到这里,王谦才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所有筹划,只能说,陛下这十七年的书,是真的不白读,多少有点阴狠了。

魏有山鼓噪民乱,言官弹劾,皇帝让言官拿出真凭实据来,案子查到魏有山的头上,就根本没法往下查了,要麽查不到元凶,奏闻皇帝,被皇帝和稀泥;要麽只能把案子交给缇骑去查。

到了镇抚司衙门手里,案子是什麽样,全看圣意,缇骑一个拖字决,拖到无人在意,言官也无可奈何。

「但还是不能进去,不行,魏师傅自然无碍,可是他们呢?」王谦看着那上万人的匠人,手里拎着各种锤头丶铁釺丶铁棍打了个哆嗦说道:

「匠人入了城,谁都控制不了,到时候,必然是人仰马翻,万民又如何看待匠人?决计不可入城!」

人们对于失序,最为抵触,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因为乱世人是要被吃掉的,魏晋南北朝只有荒唐,没有美好,五代十国,只有暴力失控后,人肉成为了食物的荒诞。

匠人在这次动乱前,是个守序的集体,一旦进城,打造抢烧,就变成了失序的集体,就不被大明万民所容纳接受了。

王谦无论如何不能让匠人被世人所误解,甚至抛弃,万历维新,生产的重要性正在被重视,而掌控了生产本身的匠人,其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匠人的这次暴动,会打断这种社会地位提升的进程。

王谦仔细的讲述了这里面的逻辑,让魏有山带人回到官厂,等他的消息。

魏有山态度十分坚决的说道:「我倒是不在意,匠人们也不在意,王知府是读书人,想的长远,我们匠人都是些粗人,我们想不了那麽长远!」

「我们只知道,没有王次辅,我们就是吃不饱饭,被人羞辱。」

「王次辅总是说,只是把我们当牛马使唤,从来不欠工钱,开设学堂,让我们读书识字明理,生了病还给看病,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看起来像是牛马,但我们匠人眼不瞎,耳不聋,王次辅拿我们当人看的。」

「这些士大夫忤逆圣意,一直拖着不给王次辅治丧。」

「我们不答应,你说的,我们都想过了,我们觉得值得,长远来看,没人会再小瞧匠人了!」

魏有山读了书,他是做事的人,他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决定站出来,无论如何,这件事今天必须要有个结果。

皇帝去探望了王次辅,王次辅病逝时,皇帝下了明旨,官厂都张榜公告了,皇帝要给王次辅风光大葬,要给王次辅美谥,还要位列功臣榜第三,是士大夫们拦着不让!

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匠人们就是要入城看看,究竟怎麽个事儿!

这就是陈末觉得王谦幼稚的原因,王谦总觉得万事好商量,总觉得不用付出流血牺牲,就能争取到这些权力,但陈末以他个人经历而言,想做任何事,都会死人,越大的事儿,死的人越多。

「王知府,起开吧,让我们过去。」魏有山看着城门,深吸口气说道:「踏进这道门,的确可能会死,但我们,还是要进去。」

王谦急的额头直冒汗,他思来想去,才伸手说道:「这样这样,你们在这里等着,不用回厂了,我去面圣,等我消息如何?」

「好呀。」魏有山答应了下来。

王谦气急败坏,魏有山在骗他,只要王谦让开城门口,魏有山就会带着人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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